靜,夜思

-- 曦和

  「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,舉頭望明月,低頭思故鄉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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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懵懵懂懂之時,背誦唐詩著重培養韻律感,其中兼顧訓練記憶力,至於絕妙詩詞的箇中意義,則留待孩子們長大後細細斟酌。〈靜夜思〉是許多人第一首背誦的詩詞,我自然也是如此,小小年紀,搖頭晃腦,一首又一首的唐詩成了每日作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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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小孩子都頑皮,「舉頭望明月,低頭吃便當。」大概全台灣的孩子都背誦過這個版本,看著月亮思念故鄉有什麼趣味,當然要吃便當才夠味!打開便當,雞腿的陣陣香氣隨風上升,伴隨著朦朧的滿月,這才真值得千古傳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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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比起形象鮮明的美食,故鄉在孩子心中只是模糊的概念,知道和理解畢竟是相距遙遠的範疇。對年幼的我來說,故鄉兩字就像字典裡的詞語,解釋為居住地嘉義,深層的情感並未停駐在心中,只存在於文字的表面擺盪。日復一日在熟悉的街道上走動,偶爾和同學們批評家鄉的藝文產業發展不佳,鄉下小地方有什麼樂趣可言呢?不過就是無論如何閃躲都無從迴避的炙陽,以及總是聞起來帶有剛收割稻米後甜甜土壤氣味的空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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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從小就堅信長大後的自己會走進台北,大人們總說最好的大學在台北,如果要擁有未來就必須前進台灣的北端,不能繼續留在這連地理位置都不上不下的家鄉。洋溢著青春的女孩們在校園中奔跑,日日生活在書本的夾層中卻還是笑得爛漫,她們告訴我:「一定要去台北讀大學,聽說台北很有趣。」雖從未說出口,但我早已認定台北是唯一的歸處。或許鄉下人對台北總是充滿想像,那塊魔幻的土地承接來自全島年輕孩子的渴望和願望,這些心思成為水滴,被吸納盤旋並降落在多雨的盆地;而嘉義的雨一向不多,能留住的水又有多少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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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長大後,我如願站上台北濕潤的土地,日日忙碌於課業及打工。在一個異常寒冷的冬夜,我打工結束正返回租屋處,雖然已逼近十點,但依舊人來人往的台北彷彿永遠不存在休眠。這讓我想起了嘉義,住家附近應該已經是漆黑一片吧?今天爸爸或許會因為工作疲憊而早早上床,此時打呼聲正響吧?步行在小巷中,安靜的古亭街巷只有幾隻花貓在遍布塗鴉的矮牆上跳躍,腦海隨著牠們的腳步跳躍著,無聲的,隱晦的,我想起了李白的〈靜夜思〉,舉頭望明月,低頭思故鄉。啊,突然很想看一看台北的月亮,想必嘉義的人們如果抬起頭,也能和我一起看到美麗的明月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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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但我看不見月亮,只看見高樓大廈,和遠處閃爍著紅藍色彩的刺眼霓虹。在刺骨寒冬中,離租屋處只剩幾公尺,我卻因為第一次真正明白了這首詩,而在寧靜的古亭巷弄中難以抑制的哭泣出聲。